名作鑒賞:自剖
2009-08-25 09:28:52網(wǎng)絡資源
自 剖
我是個好動的人;每回我身體行動的時候,我的思想也仿佛就跟著跳蕩。我做的詩,
不論它們是怎樣的“無聊”,有不少是在行旅期中想起的。我愛動,愛看動的事物,愛
活潑的人,愛水,愛空中的飛鳥,愛車窗外掣過的田野山水。星光的閃動,草葉上露珠
的顫動,花須在微風中的搖動,雷雨時云空的變動,大海中波濤的洶涌,都是在在觸動
我感興的情景。是動,不論是什么性質(zhì),就是我的興趣,我的靈感。是動就會催快我的
呼吸,加添我的生命。
近來卻大大的變樣了。第一我自身的肢體,已不如原先靈活;我的心也同樣的感受
了不知是年歲還是什么的拘縶。動的現(xiàn)象再不能給我歡喜,給我啟示。先前我看著在陽
光中閃爍的余波,就仿佛看見了神仙宮闕——什么荒誕美麗的幻覺,不在我的腦中一閃
閃的掠過;現(xiàn)在不同了,陽光只是陽光,流波只是流波,任憑景色怎樣的燦爛,再也照
不化我的呆木的心靈。我的思想,如其偶爾有,也只似巖石上的藤蘿,貼著枯干的粗糙
的石面,極困難的蜒著;顏色是蒼黑的,姿態(tài)是崛強的。
我自己也不懂得何以這變遷來得這樣的兀突,這樣的深徹。
原先我在人前自覺竟是一注的流泉,在在有飛沫,在在有閃光;現(xiàn)在這泉眼,如其
還在,仿佛是叫一塊石板不留余隙的給鎮(zhèn)住了。我再沒有先前那樣蓬勃的情趣,每回我
想說話的時候,就覺著那石塊的重壓,怎么也掀不動,怎么也推不開,結(jié)果只能自安沉
默!“你再不用想什么了,你再沒有什么可想的了”;“你再不用開口了,你再沒有什
么話可說的了,”
我常覺得我沉悶的心府里有這樣半嘲諷半吊唁的諄囑。
說來我思想上或經(jīng)驗上也并不曾經(jīng)受什么過分劇烈的戟刺。我處境是向來順的,現(xiàn)
在如其有不同,只是更順了的。那么為什么這變遷?遠的不說,就比如我年前到歐洲去
時的心境:啊!我那時還不是一只初長毛角的野鹿?什么顏色不激動我的視覺,什么香
味不奮興我的嗅覺?我記得我在意大利寫游記的時候,情緒是何等的活潑,興趣何等的
醇厚,一路來眼見耳聽心感的種種,哪一樣不活栩栩的業(yè)集在我的筆端,爭求充分的表
現(xiàn)!如今呢?我這次到南方去,來回也有一個多月的光景,這期內(nèi)眼見耳聽心感的事物
也該有不少。我未動身前,又何嘗不自喜此去又可以有機會飽餐西湖的風色,鄧尉的梅
香——單提一兩件最合我脾胃的事。有好多朋友也曾期望我在這閑暇的假期中采集一點
江南風趣,歸來時,至少也該帶回一兩篇爽口的詩文,給在北京泥土的空氣中活命的朋
友們一些清醒的消遣。但在事實上不但在南中時我白瞪著大眼,看天亮換天昏,又閉上
了眼,拼天昏換天亮,一枝禿筆跟著我涉海去,又跟著我涉;貋,正如巖洞里的一根
石筍,壓根兒就沒一點搖動的消息;就在我回京后這十來天,任憑朋友們怎樣的催促,
自己良心怎樣的責備,我的筆尖上還是滴不出一點墨沈來。我也曾勉強想想,勉強想寫,
但到底還是白費!可怕是這心靈驟然的呆頓。完全死了不成?我自己在疑惑。
說來是時局也許有關系。我到京幾天就逢著空前的血案。五卅事件發(fā)生時我正在意
大利山中,采茉莉花編花籃兒玩,翡冷翠①山中只見明星與流螢的交喚,花香與山色的
溫存,俗氛是吹不到的。直到七月間到了倫敦,我才理會國內(nèi)風光的慘淡,等得我趕回
來時,設想中的激昂,又早變成了明日黃花,看得見的痕跡只有滿城黃墻上墨彩斑斕的
“泣告”。
這回卻不同。屠殺的事實不僅是在我住的城子里發(fā)見,我有時竟覺得是我自己的靈
府里的一個慘象。殺死的不僅是青年們的生命,我自己的思想也仿佛遭著了致命的打擊,
比是國務院前的斷脰殘肢,再也不能回復生動與連貫。但這深刻的難受在我是無名的,
是不能完全解釋的。這回事變的奇慘性引起憤慨與悲切是一件事,但同時我們也知道在
這根本起變態(tài)作用的社會里,什么怪誕的情形都是可能的。屠殺無辜,還不是年來最平
常的現(xiàn)象。自從內(nèi)戰(zhàn)糾結(jié)以來,在受戰(zhàn)禍的區(qū)域內(nèi),哪一處村落不曾分到過遭奸污的女
性,屠殘的骨肉,供犧牲的生命財產(chǎn)?這無非是給冤氛團結(jié)的地面上多添一團更集中更
鮮艷的怨毒。再說哪一個民族的解放史能不濃濃的染著Martyrs②的腔血?俄國革命的開
幕就是二十年前冬宮的血景。只要我們有識力認定,有膽量實行,我們理想中的革命,
這回羔羊的血就不會是白涂的。所以我個人的沉悶決不完全是這回慘案引起的感情作用。
、亵淅浯洌ㄗg佛羅倫薩。
②Martyrs,英文“殉難者”、“烈士”(加s為復數(shù))。
愛和平是我的生性。在怨毒、猜忌、殘殺的空氣中,我的神經(jīng)每每感受一種不可名
狀的壓迫。記得前年奉直戰(zhàn)爭時我過的那日子簡直是一團黑漆,每晚更深時,獨自抱著
腦殼伏在書桌上受罪,仿佛整個時代的沉悶蓋在我的頭頂——直到寫下了“毒藥”那幾
首不成形的咒詛詩以后,我心頭的緊張才漸漸的緩和下去。這回又有同樣的情形;只覺
著煩,只覺著悶,感想來時只是破碎,筆頭只是笨滯。結(jié)果身體也不舒暢,像是蠟油涂
抹住了全身毛竅似的難過,一天過去了又是一天,我這里又在重演更深獨坐箍緊腦殼的
姿勢,窗外皎潔的月光,分明是在嘲諷我內(nèi)心的枯窘!
不,我還得往更深處挖。我不能叫這時局來替我思想驟然的呆頓負責,我得往我自
己生活的底里找去。
平常有幾種原因可以影響我們的心靈活動。實際生活的牽掣可以劫去我們心靈所需
要的閑暇,積成一種壓迫。在某種熱烈的想望不曾得滿足時,我們感覺精神上的煩悶與
焦躁,失望更是顛覆內(nèi)心平衡的一個大原因;較劇烈的種類可以麻痹我們的靈智,淹沒
我們的理性。但這些都合不上我的病源;因為我在實際生活里已經(jīng)得到十分的幸運,我
的潛在意識里,我敢說不該有什么壓著的欲望在作怪。
但是在實際上反過來看另有一種情形可以阻塞或是減少你心靈的活動。我們知道舒
服、健康、幸福,是人生的目標,我們因此推想我們痛苦的起點是在望見那些目標而得
不到的時候。我們常聽人說“假如我像某人那樣生活無憂我一定可以好好的做事,不比
現(xiàn)在整天的精神全花在瑣碎的煩惱上。”我們又聽說“我不能做事就為身體太壞,若是
精神來得,那就……”我們又常常設想幸福的境界,我們想“只要有一個意中人在跟前
那我一定奮發(fā),什么事做不到?”但是不,在事實上,舒服、健康、幸福,不但不一定
是幫助或獎勵心靈生活的條件,它們有時正得相反的效果。我們看不起有錢人,在社會
上得意人,肌肉過分發(fā)展的運動家,也正在此;至于年少人幻想中的美滿幸福,我敢說
等得當真有了紅袖添香,你的書也就讀不出所以然來,且不說什么在學問上或藝術上更
認真的工作。
那末生活的滿足是我的病源嗎?
“在先前的日子”,一個真知我的朋友,就說:“正為是你生活不得平衡,正為你
有欲望不得滿足,你的壓在內(nèi)里的LiCbido①就形成一種升華的現(xiàn)象,結(jié)果你就借文學來
發(fā)泄你生理上的郁結(jié)(你不常說你從事文學是一件不預期的事嗎?)這情形又容易在你
的意識里形成一種虛幻的希望,因為你的寫作得到一部分贊許,你就自以為確有相當創(chuàng)
作的天賦以及獨立思想的能力。但你只是自冤自,實在你并沒有什么超人一等的天賦,
你的設想多半是虛榮,你的以前的成績只是升華的結(jié)果。所以現(xiàn)在等得你生活換了樣,
感情上有了安頓,你就發(fā)見你向來寫作的來源頓呈萎縮甚至枯竭的現(xiàn)象;而你又不愿意
承認這情形的實在,妄想到你身子以外去找你思想枯窘的原因,所以你就不由的感到深
刻的煩悶。你只是對你自己生氣,不甘心承認你自己的本相。不,你原來并沒有三頭六
臂的!
、貺ibilo,通譯里比多,心理學名詞。
“你對文藝并沒有真興趣,對學問并沒有真熱心。你本來沒有什么更高的志愿,除
了相當合理的生活,你只配安分做一個平常人,享你命里鑄定的‘幸福’;在事業(yè)界,
在文藝創(chuàng)作界,在學問界內(nèi),全沒有你的位置,你真的沒有那能耐。不信你只要自問在
你心里的心里有沒有那無形的‘推力’,整天整夜的惱著你,逼著你,督著你,放開實
際生活的全部,單望著不可捉模的創(chuàng)作境界里去冒險?是的,頂明顯的關鍵就是那無形
的推力或是沖動(The Impulse),沒有它人類就沒有科學,沒有文學,沒有藝術,沒
有一切超越功利實用性質(zhì)的創(chuàng)作。你知道在國外(國內(nèi)當然也有,許沒那樣多)有多少
人被這無形的推力驅(qū)使著,在實際生活上變成一種離魂病性質(zhì)的變態(tài)動物,不但人間所
有的虛榮永遠沾不上他們的思想,就連維持生命的睡眠飲食,在他們都失了重要,他們
全部的心力只是在他們那無形的推力所指示的特殊方向上集中應用。怪不得有人說天才
是瘋癲;我們在巴黎、倫敦不就到處碰得著這類怪人?如其他是一個美術家,惱著他的
就只怎樣可以完全表現(xiàn)他那理想中的形體;一個線條的準確,某種色彩的調(diào)諧,在他會
得比他生身父母的生死與國家的存亡更重要,更迫切,更要求注意。我們知道專門學者
有終身掘墳墓的,研究蚊蟲生理的,觀察億萬萬里外一個星的動定的。并且他們決不問
社會對于他們的勞力有否任何的認識,那就是虛榮的進路;他們是被一點無形的推力的
魔鬼盅定了的。
“這是關于文藝創(chuàng)作的話。你自問有沒有這種情形。你也許經(jīng)驗過什么‘靈感’,
那也許有,但你卻不要把剎那誤認作永久的,虛幻認作真實。至于說思想與真實學問的
話,那也得背后有一種推力,方向許不同,性質(zhì)還是不變。做學問你得有原動的好奇心,
得有天然熱情的態(tài)度去做求知識的工夫。真思想家的準備,除了特強的理智,還得有一
種原動的信仰;信仰或?qū)で笮叛觯且磺兴枷氲某霭l(fā)點:極端的懷疑派思想也只是期望
重新位置信仰的一種努力。從古來沒有一個思想家不是宗教性的。在他們,各按各的傾
向,一切人生的和理智的問題是實在有的;神的有無,善與惡,本體問題,認識問題,
意志自由問題,在他們看來都是含逼迫性的現(xiàn)象,要求合理的解答——比山嶺的崇高,
水的流動,愛的甜蜜更真,更實在,更聳動。他們的一點心靈,就永遠在他們設想的一
種或多種問題的周圍飛舞、旋繞,正如燈蛾之于火焰:犧牲自身來貫徹火焰中心的秘密,
是他們共有的決心。
“這種慘烈的情形,你怕也沒有吧?我不說你的心幕上就沒有思想的影子;但它們
怕只是虛影,像水面上的云影,云過影子就跟著消散,不是石上的溜痕越日久越深刻。
“這樣說下來,你倒可以安心了!因為個人最大的悲劇是設想一個虛無的境界來謊
騙你自己;騙不到底的時候你就得忍受‘幻滅’的莫大的苦痛。與其那樣,還不如及早
認清自己的深淺,不要把不必要的負擔,放上支撐不住的肩背,壓壞你自己,還難免旁
人的笑話!朋友,不要迷了,定下心來享你現(xiàn)成的福分吧;思想不是你的分,文藝創(chuàng)作
不是你的分,獨立的事業(yè)更不是你的分!天生抗了重擔來的那也沒法想(哪一個天才不
是活受罪。┠闶窃瓉磔p松的,這是多可羨慕,多可賀喜的一個發(fā)見!算了吧,朋友!”
三月二十五至四月一日
散文的魅力之一,在于它的真實,真實的思想、真實的情感、真實的體驗。百味人
生,經(jīng)散文家的妙筆,都能使人如嚼檳榔,孜孜品嘗?梢哉f,沒有哪種文體再象散文
的寫作,敞開心扉,更是對著自己慢慢道來,讀者在何處已無足輕重了;加上大多是情
感、沖動使之,理念的動力多少變得有些蒼白。正是這樣,散文方原滋原味,令人著魔
不已。
人類從荒昧中走出,自有文明以后,就開始掩飾自己的身軀和心靈,進步的同時,
掘出了人類相互隔膜的鴻溝,從此,渴望理解和理解他人成為人類生生不息的欲念和理
想。在這個意義上,遙望悠悠文學長河,盧梭的《懺悔錄》是震憾靈魂的,它以坦露靈
魂的勇氣和真誠,在文學史上放射著異彩,可見自剖者永恒的意義。
沐浴著散文美學真實的光芒,帶著對人類潛在渴求溝通的欲望的誘惑,徐志摩的
《自剖》成為一篇雋永的散文佳作。
人生有許多境遇,縱然有馬跑平川的快意,更有腸路孤燈的愁結(jié),作者把我們的心
懸擱在他思想的轉(zhuǎn)折路口——痛苦、困惑,然后層層道來,象是與讀者促膝傾心。此時
此刻,讓人難以保持常日的矜持,只有側(cè)耳靜心聽他訴說。
徐志摩是愛自由的,又是極富靈感和才氣的詩人,游學美歐后,他以二十幾歲的韶
華,在中國文壇馳騁筆墨,古老的國度,因而有縷帶有異域氣息的和風,其作者自然被
引向矚目的地位。說他此時春風得意是不過分的。人生的意義,在于價值的實現(xiàn),徐志
摩當已醉飲這杯甘露!
然而,此時噴涌的泉眼為頑石所覆,揚帆的遠輪驀然帆墜霧罩,這對山澗仙子,遠
航的舵手來說,無疑是不幸和痛苦的。徐志摩正處在這難以排解的當兒。徐志摩絕非苦
吟詩人,而是洋溢著才子之氣,喜歡新異的思想,感觸鮮活的事物,社會和大自然的異
彩紛紜,都能激起他美好的暢想——當前,他卻不再如此了,他面對的是思維的枯萎,
靈感停滯的難捱困境。這對一個詩人來說,是多么難言的苦衷!
——徐志摩把它捧了出來,好大的勇氣!而且,還引著我們一路追根而來……
先從處境上分析,比起先前,“現(xiàn)在如其有不同,只是更順了的”。不得其解。
與時局的關系呢,在他看來,其“個人沉悶決不完全是這回慘案引起的感情作用。”
再往生活深處找去。與其說生活的牽掣可以使心靈產(chǎn)生壓抑,作者更認為是生活的
順意反倒弱化人的思維和意志,阻塞或是減少心靈的活動。
到此,作者袒露心跡,剖析自身的、外界的病因,似乎已正本清源。然而,作為吃
過正宗洋面包的徐志摩,非要把這把解剖刀伸進潛意識中,并把筆墨集中到最后一個
“病源”的分析上來。在域外數(shù)年的游學生涯,培養(yǎng)了他一定的西式思維方式。在這里,
似乎對科學的心理分析頗為著重,并把弗羅伊德的力比多(Libido)壓抑說也拉了出來,
注意所謂的生命意志的沖動(The lmpulse)。最后,在“個人最大的悲劇是設想一個
虛無的境界來謊騙自己”的安慰中,緩緩停下追問的執(zhí)著。
作為詩人的徐志摩,散文也作得瑰麗多彩,傳神入微。心靈的律動,是難以捕捉的,
又是難以傳達的。直抒不易表其深奧,形象化又不便于了解其真髓,徐志摩則巧妙地利
用對比,使各種難言的體悟和思緒,涓涓流來。“語言是痛苦的”,然而,高明的作者
一定程度上醫(yī)治了語言的創(chuàng)傷。
作者是從痛苦和困惑中,開始挖掘心靈的謎底。他這樣寫道:“先前我看著在陽光
中閃爍的金波,就仿佛看見了神仙宮闕——什么荒誕美麗的幻覺,不在我的腦中一閃閃
的掠過;現(xiàn)在不同了,陽光只是陽光,流波只是流波,任憑景色怎樣的燦爛,再也照不
化我的呆木的心靈。”心靈前后巨大的反差,同時,也是本文創(chuàng)作的原動因,讀者可在
兩種歷時的心靈空間的對比中,想象著主人公靈魂的焦慮,并對他產(chǎn)生深刻的同情和理
解。至于他寫作的呆滯,從他初走歐洲的心境與此次南方之行的鮮明對比中,是可了然
于目的,為此,我們甚至要為作者感到悲哀了。
談到時局的變化,作者拿五卅事件與眼前的“屠殺的事實”(三·一八慘案)作比,
前者發(fā)生時,作者正浪漫流連于意大利山中,“俗氛是吹不到的”,而后者對他則是有
影響的,正如作者所言,面對眼前的事實,“有時竟覺得是我自己的靈府里的一個慘象。”
就連人們對幸福境地的種種理想和幸福到來的真實情況,作者也要拿來比較,讓讀者信
服他的剖析——“舒服、健康、幸福,不但不一定是幫助或獎勵心靈生活的條件,它們
有時正得相反的效果。”
可以說,對比被徐志摩用得遍地開花,可謂文中一大景觀。
此外,還需一提的是徐志摩對本文最后一部分的特殊處理。他突然轉(zhuǎn)換了時空,改
變了陳述的角度,入微的分析來自“先前的日子”“一個真知我的朋友”那里,而把自
己悄然隱去。其實,這不難理解。此時,徐志摩正面臨一次精神危機,他是帶著對英國
的開明民主的信仰和“康橋”式的浪漫回到祖國的,然而,在國內(nèi)他的“康橋理想”和
現(xiàn)實生活發(fā)生深刻的悖離,因此,他絕望地感覺到原先自覺是一注清泉似的心靈,“驟
然的呆頓了,似乎是完全的死。”對于浪漫不羈的徐志摩,早年的留學生活,似乎成為
他心靈的家園,靈魂的避難所,只有回到過去的時空,在那種情境中,他才有靈性,才
能得到真正的自我意識。“一個真知我的朋友”就這樣誕生了。